这段时间,“付费刷课”突然成为了网络热词,“便宜高效”“X元一门”的朋友圈小广告让不少大学生尝到了“不学而过”的“甜头”,更让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对在线课程产生了质疑。近日,中国青年报社教育科学部收到了一份来自在校大学生的来信,信中谈到了大学生目睹的刷课乱象,“刷”与“不刷”之间的矛盾……为此,教育科学部派记者采访了相关的大学生、大学老师、有关专家,试图揭开“付费刷课”背后的乱象。
如今,我国的慕课数量和应用规模位居世界第一。线上课程成为大学生们学习任务中常见的一部分,一些课程甚至全部要求在线上完成。然而,越来越多的“付费刷课”产业链也随之产生。流传在朋友圈与QQ群中的“人工刷课”“5元一门”“不学而过”……让不少线上课程沦为形式。
在这样一个缺乏监管的地带里,各种博弈正在校园里上演:一些大学生为了用最少的时间成本、最省事的办法轻松获得高分而走入了付费刷课的歧途,另一些正在观望的大学生看着自己的同学们用几块钱就高分通过了课程测试,心中既不平又动摇。另一方面,一些大学老师也没能因网课而减轻自己的教学任务,反而开始了“刷课”与“反刷课”的斗智斗勇。
“付费刷课”已成公开的秘密
如今,几乎每一个大学生都会在课程学习中遇到需要线上完成的内容。这些内容有的是线上口语练习,有的是教师的慕课课程,有的是线上答题……在“线上任务”日益多样化的背景下,“付费刷课”成为了一些大学生群体中公开的秘密。
2020年年底,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吴岩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目前,中国相关平台上线慕课数量已增至3.2万门,学习人数达4.9亿人次,在校生获得慕课学分1.4亿人次。疫情期间,慕课助力高校应对居家学习常态,也正在成为推动高等教育变革的重要引擎。
然而,线上线下教学融合的大趋势,却被一些不法之徒嗅到了中间的“商机”。近日有媒体报道,辽宁省朝阳市公安局以非法控制计算机系统罪抓获了5家刷课平台犯罪嫌疑人57人。据警方通报,刷课平台数据显示,仅2019至2020年,全国范围购买刷课服务的学生超过790万人,刷课数量超过7900万科次。此外,初步统计5个刷课平台的下线各级代理人数已超10万,而且绝大多数也是在校大学生。
刘秀是北京市某高校物理学专业的大三学生,她在微信群里看到付费刷课的广告,于是用5元一门课的价格刷了几门网课。“我主要刷些公共基础课,与自己专业关系不大。我希望在大一就把通识选修课的学分修满,为接下来学习专业课减轻负担。”
刘秀坦言,刚开始还是自己刷网课,用电脑播放,许多网课在播放到1/3、1/2、2/3的时候会有答题,必须答完题才能继续播放,但很多时候,自己干着其他事情忘了答题,网课就进行不下去了。“这些网课主要是为了拿学分,其实并不想学,而且大一作业多,只能在午餐或者晚自修的时候刷,如果特意去刷网课就觉得很麻烦。”
“我们选修课用的是慕课,当时在付费刷选修课期间,我登陆自己的账号,可以明显的看到课时进度条在前进,一门课大约2-3天就刷完了。”刘秀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调查发现,提供刷课服务的平台多存在于几大主流社交平台上,学生通过提供给工作人员平台账号、密码、学校名称,就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平台及课程。刷课内容包括视频、课件、作业、考试等,刷课形式也分为“秒刷”、“慢刷”、视频加作业、仅考试等,其中慢刷价格最高。刷课的平台涵盖了不少当下主流的线上教育平台。一般网课付费按照门数算,价格较低,每门在4-6元。
此外,一些平台甚至利用在校大学生作为“代理”扩大黑色链条,通过同学之间的朋友圈、QQ群、QQ空间等各种社交媒体发布付费刷课广告,“代理”的学生赚取代理费用和提成。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看到,某刷课平台将“代理”分为普通代理和顶级代理,相关介绍为“一门网课下单即可赚钱,卖给同学原价自己赚差价,代理满10元即可提现”。
在西部某高校就读大四的张佳的同学正是负责推送付费刷课广告的“代理”。在同学的影响下,张佳也开始了付费刷课。
张佳表示,刷课的费用一般是每门课3到5元,通过微信红包的形式付费,刷不同的课一般会加不同的微信好友,给对方提供“大学名称+账号为学号+密码+课程名称”即可。
“剩下的事情他们全包。付费刷课分数都能达到80多分。”张佳说。
不仅如此,一些技术相关专业的学生,甚至自己做起了“小买卖”:帮同学刷课。
王宇所学的正是计算机专业,如今他“经营”付费刷课已经快一年了。“我很少发送广告信息,主要是通过同学之间的口口相传,在刷课的质量、时效性和服务态度上都做得很好,所以有不少“回头客”,平均一年能刷500-700单。”至于赚了多少钱,王宇表示,每月的生活费是够的。
“自己上课还不如付费刷课得到的分数高”
刷还是不刷?不少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曾陷入时间和分数的两难抉择中。各种权衡后,一些大学生踏上了刷课的歧途。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发现,成本低,收效高,这是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大学生总结出付费刷课的特点。
在湖北武汉某高校就读大三的池禾禾在学长的介绍下关注了一个刷课的微信公众号,用来刷英语网课。
“一学期的英语课只需要18元。主要是服务量大,感觉全校知道的人很多,但是大家都不放在明面上说罢了。平台甚至可以加急服务,比如临近期末的时候可以加5块钱24小时内完成任务、加10块钱12小时内完成任务等等。”池禾禾说。
除了省事,池禾禾表示,由于网课系统的问题,这个平台直接让付费刷课的自己和那些自己上网课的同学的成绩拉开了差距。“口语评分是电脑打分,而不是老师打分,我们一起试验过,说的再好也很难拿满分。然而,用了这个刷课网站口语能得满分。”
来自海南某高校的大四学生符亮从一开始一直坚持自己完成网络课程的内容,但他发现,自己答题耗费了很多时间,却总是不如同学的分数高。渐渐地,符亮也开始付费刷课。
“比如自己答的题可能会错误率比较高,但是付费刷课后都能刷到90分以上。”符亮说,自己是通过QQ群了解的消息,这个群有400多人,里面大多是需要刷课的同学。管理员会发送付费刷课的广告。和他们加好友之后,对方会把支付码发过来,扫码支付即可。一般是一门课8元,刷课数量达3门及以上为5元。
“于是我和同学一起报名,刷了4门,我们给对方提供网课平台的账号和密码,他们包过,成绩接近满分。”符亮说。
刘秀也表示,使用付费刷课得到的分数都很高,接近满分。“这个对我很重要,因为我们学校把网课的分数也纳入综合绩点,有些同学有出国的需求,他们会付费刷很多选修课,以此来提高绩点。”
对付费刷课行为,刘秀也知道不对,但刘秀认为,学校管理不严也助长了刷课的风气。“我们学校不怎么管在慕课上的选修课,学分也是按完成进度给。”在她看来,“慕课应该作为一个课外知识的补充,作为课外参考资料,不应该当作获得学分的一种途径”。
然而,付费刷课并不是一直那么“靠谱”。在东北某高校就读的赵玉还记得自己本科时曾被网课平台给出过一条不良刷课记录,幸好学校并没有给予任何处分。读研后,尽管老师三令五申不准刷课,甚至申明一旦发现学校会给予记过处分,但班里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刷课。
一开始,赵玉和大部分同学一样,把自己的账号和密码交给了刷课群中负责刷课的人。“一共就花了十几块,相比自己刷课流量费便宜多了”,可是没想到一段时间以后赵玉发现自己的网课答题错误率特别高,等期末准备自己答题时发现考试时间早已被刷课软件自动耗光了。
“刷课软件开始刷课时,会自动刷课以及自动搜索题,所以当期末试题第一时间出来后就被软件提前“抢答”了,剩余的答题时间也会被自动耗光”,赵玉表示那一门考试他最后险些不及格,只拿到了63分,而班里很多人的分数都在八九十分。
赵玉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当时在老师组建的网课群里很多同学都和老师反映没法参加期末考试。“我想老师其实知道,这些出问题的学生都是因为刷课软件把考试时间耗光了。后来,老师把这些同学的答题记录一一贴了出来,这些同学才谎称自己忘记了答过题。”
大学教师:与“反刷课”斗智斗勇
让学生完成网课,看似减轻了大学教师的教学任务,但事实上,不少高校教师不得不开始“反刷课”的应对行动。
在北京市某高校就读的李维表示,自己选修的一门《中国古典文学欣赏》公共选修课上,老师留给大家一份作业,并且明确表示,这份作业就是为了防刷课准备的。
“那就是手抄课文。”李维表示,这位老师采取了不同的评分方式:抄写课文占40%、期末论文占60%。结合课堂所讲知识,教师遴选《苦寒行》《朔风诗》《离骚》等古代名篇,以及古汉语知识的科普性小论文,以繁体字的形式呈现,要求学生工整抄写完毕后上交作为平时成绩。
“课文删去标点后在每页400字的方格纸上抄写,就像抄字帖一样。许多字特别难写,比如“忧郁”两个字的繁体“憂鬱”,笔划将近五十划。”李维说,这份特殊的“字帖”共有8888字,因为平时很少接触繁体字,全部抄完总共用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如今,不少高校已经开始行动,通过和网课平台合作的方式,严查有刷课行为的学生。
2019年,成都大学接到智慧树和超星尔雅在线课程平台公司反馈,部分同学有使用第三方软件进行挂机刷课等不良学习记录,学校要求,不良学习记录较多,超过总学时50%以上的,本学期学习记录及成绩清零;2021年3月,苏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教务处发布通知指出,超星公司向学校提供了公选课网修课程学习中的不良行为,涉及416人次,学校对有不良行为的学生进行全院通报,对应课程学习进度做清零处理。
针对于学生刷课的问题,哈尔滨工程大学应用数学研究中心主任凌焕章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除了在课前对学生纪律督促,给学生敲响警钟,也会在学期网课教学中,时不时查看后台的播放数据,发现有相对集中的刷课数据就会找到学生询问情况及时提醒。
“有时在后台会发现个别学生的播放数据集中在某一个很短的时间段,遇到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学生在刷课。”凌焕章说。
就学生个体而言,这种蒙混过关的学习,不仅荒废学业,还会严重助长投机取巧的思想。此外,刷课行为也严重影响网课教学公信力,对高等教育质量造成巨大冲击。
凌焕章认为,刷课行为直接影响了教育公平。“近年来高校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来管理。除了经常在课堂上提醒学生,也积极地和网课第三方平台合作,采取了在视频播放过程中弹出问题检验学生播放状态等办法,但是效果仍然差强人意。”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网络课程平台成为高校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同时凌焕章提醒,安排过量的网络课程对学生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目前高校布置网课学习有一拥而上的趋势,也直接导致了学生课业负担过重”,凌焕章认为,近些年来高校网课建设发展速度较快,在为学生增加一条学习途径的同时,包括体育、音乐一些适宜线下学习的课程也存在转为线上的趋势。
“我见过一些学生在上课时拿着两部手机同时刷网课,这就失去了学习的意义。”在凌焕章看来,解决学生“付费刷课”的问题,除了在司法上应当不断完善法律法规,加大打击力度,还需要从第三方平台、学校全方位着手,标本兼治。
“在第三方平台层面,应当加强技术支持,弥补技术漏洞,此外高校在课程设置时应当精简优质课程,调整对学生学习成果的考核机制,不能简单的用后台的播放数据量化”,凌焕章表示,在学校层面,应当从唯“数据”转变为考核学生知识内容的掌握,不拿第三方的数据来评价学生的学习成效,在网课课程设置上为学生适当“减负”,把学生吸引到线下的课堂教育中,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要求高校教师要提升课程质量。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