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决定去做口罩
什么时候能摘口罩,在源潭镇,这是人们关心的大事。
从今年春节到现在,这个位于安徽省潜山市的小镇一直在围绕口罩转。穿过小镇的省道旁,遍布着几十家与口罩有关的店铺,售卖口罩的广告处处可见,酒店也把推广自家口罩的标牌,摆放在客房里。
除省道旁的更多地方,被生产口罩的大小企业占据。在此之前,小镇本以生产刷子及其相关制品而闻名,2019年还获”中国刷业之都”称号。疫情突来,有着约10万人口的小镇悄然开始了一场转型——原本加工刷子的车间换上了口罩机,焊耳绳的工人日夜加班,站在大街上能听见酒店二楼传来焊耳绳的“嗒嗒嗒”声。
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今年5月。随着疫情持续好转,小镇暂时安静了下来。转做口罩生意的刷厂老板陈龙说,一个月前,检测熔喷布500元一次,如今已经降到100元。令他发愁的,还有囤积在仓库里的700万片一次性平面口罩。
疫情逐步缓和,市场越来越规范,口罩不再高价难求。这个迅速转型的小镇,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
不是说我们没见过那么多钱,但是一天赚那么多钱我们没经历过
如今的源潭镇,仍然随处可见口罩的影子。售卖口罩耳绳、鼻梁条、打片机的商铺分布在大道两侧,红色喷绘布标示着厂家名称和订购电话,挂着广东、江苏、浙江牌照的汽车时常出现小镇的道路上,车里的商人为这个小镇带来了生机。
口罩为这个小镇带来的热闹景象让很多人印象深刻。一家3月上旬开业的烧烤店月收入因此翻了一番,有一段时间,当地酒店客房日日爆满,上午9点一过就订不到房。一家酒店正月起为口罩厂送快餐,高峰时同时向七八个厂家供应四五百份盒饭。忙碌的还有快递业,当地唯一一家顺丰快递营业点过年期间十几个快递员日夜轮班,保证小镇物流的基本运转。
互联网物流服务平台货拉拉第一次进驻这个山脚小镇,司机们从外省拉回设备与辅材,又将口罩输送至机场或港口。着急送货的客户不得不加价,有司机一星期能挣7万元。
回望小镇兴起的这股热潮,身处其中的陈龙觉得“不可思议”。49岁的陈龙本来在这里经营一家刷子厂。正月初五晚,陈龙和几个朋友在一家烟酒店玩,几人讲到口罩行业赚钱,当即决定投资试试。4人每人投资10万元,当晚分好工,有人负责找原材料,有人负责找设备。
陈龙形容自己进入口罩行业是“瞎猫瞎撞”。他甚至不知道哪里去买原材料,不得不托朋友去桐城市青草镇咨询——那里距源潭镇约20分钟车程,是安徽省唯一的安全健康防护用品产业集群专业镇,也是华东地区最大的防护口罩生产基地。去拉原材料时,陈龙才知道一片一次性平面口罩包含两层无纺布和一层熔喷布。
生产口罩所需的一次性平面口罩机通过电话从湖北仙桃订购。当时,湖北省不允许外地人进入,陈龙第二天开车将打片机从两省交界处拉了回来。20台焊耳绳的点耳机同时从常州拉回源潭,搭配一台打片机,组成一条生产线。
那时,机器还不抢手,一个电话就能买到现机。置备第一条生产线不到一个星期,仙桃原本17万元一台的一次性平面口罩机涨至28万元,一个月后飙升至60万元,点焊机则从一台4800元涨至2.2万元。
源潭镇人朱永胜也参与到这场火热的生意中。他本来在张家口开了一个家具厂,因为疫情,厂子无法开工,闲居在家的他决定倒卖口罩生产设备。每天下午五六点,朱永胜开四五个小时的面包车去常州买点焊机,装满一车连夜拉回来,卖完再去。为了省钱,他把机器拆开,散装在车里运回来。
进了两次货,朱永胜就买不到整机了,他去不同厂子买部件,组装回来卖。“挣到钱精神都好一点。”朱永胜跑了十几趟常州,倒卖了100多台点焊机。
决定做口罩后的第三天,正月初八晚,陈龙的机器全部调试好。初九,一个新的口罩厂开工了。
本来抱着钱会打水漂的心态试水,但陈龙没想到,市场很快给予了他们回馈:生产的口罩被一抢而空,包装也不用打,预定口罩的商人提前等在车间,拿着箱子,口罩生产出来立即装走。
一片口罩纯利润1.5元,机器24小时运转不停,每日进账40万元。陈龙将机器放置在朋友厂房,每到夜里12点,从江苏、浙江驱车而来的商人在厂房外等着出货。
那会,常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打来向陈龙要口罩,但口罩早被提前预定,有的订单已经排到半个月以后。陈龙换了一个手机号,以躲避亲戚朋友的狂轰滥炸。
“根本就不容去想别的,天天就在口罩上。”几个人24小时马不停蹄地采购材料、进购设备、督促生产。每天早上,银行的人会准时来清点现金,满屋响起“刷刷刷”的点钱声。这样“奇迹”般的场面陈龙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不是说我们没见过那么多钱,但是一天赚那么多钱我们没经历过。”
身处其中想停也停不下来
转型做口罩前,陈龙一直做刷子。从销售刷子再到自己开厂,陈龙在这一行干了22年。行情好时,厂子一年能赚四五十万元。
刷业是源潭镇的主导产业。据报道,制刷业产值占源潭镇全镇工业产值的82.9%。标有“中国刷业之都”的蓝色标牌一座座立在与省道交汇的路口处,顺着路牌指示方向,人们可以找到上面标识的十几家厂房。
平日里,小镇的刷厂总是忙碌不停,车间里充斥着“轰隆隆”的机器声,生产出的各类刷子卖到全国各地,也销往海外。疫情来临,小镇刷业迅速沉寂。一位刷子销售商疫情期间停工两个多月,损失了20万元。
陈龙的刷厂也不得不停工。对他来说,转型做口罩无异于重新创业,每一步都要摸索着前进。
口罩生意刚做起来时,陈龙招不到焊耳绳的工人,只能托亲戚朋友找人。招到人,伙食又成了问题。饭店不开业,陈龙去村里找以前经营过餐馆的村民,25元一份盒饭,为工人供应午餐。
制刷的工厂里,工人负责机器正常运转,实行定额工资制。起初,陈龙对焊耳工也实行定额工资制,但他发现,同一车间的工人生产量差异很大,手快的12个小时能焊五六千片口罩,手慢的只能焊2000多片,为了提高工人积极性,工资计算方式改为了计件工资制。
生产效率很快提高。车间里,手速最快的工人一天能焊上万片口罩,夜班工焊一片挣0.12元,12个小时能挣1000元。
因疫情赋闲在家的人纷纷走进了口罩厂。一名货车司机说,自己之前跑运输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元,但焊口罩一天至少能挣四五百元。他和老婆正月中旬开始焊口罩,连续一个多月夜班没休息过。起初对机器不熟悉,他食指的指甲盖不小心被机器烫伤了,休息了两三天又继续干。
焊耳绳是体力活,脚踩机器,手拿口罩绳,“蹬蹬蹬蹬”几下,一片完整的口罩就成型了。12个小时坐下来,有人会踩得脚痛。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走进工厂,当地某酒店的一位服务员听说焊口罩挣钱,跑去厂里找老板问是否招工,留下电话号码,哪家厂子开工就去哪家干。
不少酒店因此招不到工人,有酒店日薪150元急招服务员,也无人前去应聘。一家于今年3月份开业的小型服装加工店的店主说,加工衣服一天挣100多元,来的工人没做几天,就跑去口罩厂焊口罩了。
那家服装加工店的店主说,一开始自己也“想去的不得了”,夫妇俩跑去口罩厂里找活,干了几天就不想做了,“钱是好的,累得不得了。”
焊好的口罩被一沓沓放入机器旁的蓝筐中,机器上挂着笔记本,记录着每个工人的一天的劳动成果,没有人休息闲聊,每个人都在低头苦干,“身处其中想停也停不下来”。除了本地人,有不少人从其他镇子赶来,还有人从上海服装厂赶来焊口罩。
陈龙不用再担心招不到工人,置备第二条生产线时,新机器还没到家,提前报名的人就满了,很多人给陈龙打电话,托关系到他的厂里上班。
陈龙很快将一次性平面口罩的生产线从1条增至9条,放置机器的空间不够,厂房里的食堂也被征用了。
月入千万元的财富梦在小镇流传。正月末,口罩厂纷纷建立起来,小镇掀起第一波做口罩的热潮,一时间,打印店、理发店、酒店都开起了口罩厂,有资金的几个人合伙开口罩厂,没有资金的卖设备和辅材,还有人自己购进几台点焊机,给工厂加工口罩。每天早晚7点,大道上都是骑电动车交接班的工人。
合作共赢
源潭镇的一位口罩生产商回忆,那段时间在源潭镇“只要手能动的,上到80岁、下到十几岁,都在做口罩。”
国内疫情严峻时,这里的口罩企业和许多其他地方迅速建起的口罩企业一同,填补了国内口罩市场的空缺。
据媒体报道,天眼查专业版数据显示,以工商登记为准,1月1日至5月31日,我国口罩相关企业新增注册70802家,与2019年同期相比,增长1255.84%。
为保证口罩生产质量,各地市场监管部门开展打击制售假冒伪劣口罩等防护用品专项行动,3月12日,市场监管总局执法稽查局局长杨洪灿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称,专项行动开展一个多月来,共出动执法人员700万人次,检查经营者89.5万户次,查获问题口罩8066万只。
为加强医疗物资出口质量监管,自4月10日起,海关总署对医用口罩、医用防护服、医用消毒剂等11项医疗物资实施出口商品检验。
徐四七在源潭镇一家门帘公司负责销售,口罩生意兴起时,他正在重庆组建分公司。3月中旬,国外疫情暴发,公司业务不景气,刚刚建立起的重庆分公司因疫情无生意可做,分公司负责人辞职了,工人也招不到。
公司几个管理人员决定合作投资开口罩厂:7个股东加上工人股,总投资近千万元,有股东从私人老板借贷款,年利率高达12%,“当时都想着挣钱,没想过风险。”
当时几人商议,购进两台全自动KN95口罩机,一条一次性平面口罩生产线。采购、销售、管理,每个人分工明确。
但生产刚开始,就因为设备栽了跟头。3月27日,他们通过朋友介绍,与安徽一家自动化设备技术有限公司签订“KN95全自动点耳机”购买合同,约定4月10日到货的机器一直推迟到4月20日才到货,错过了4月中旬口罩销售的黄金期。
购买的原材料也没按时到货。“那时候货特别紧张,他答应你能给你,但是一会变了,又被别人高价抢走了。”
徐四七与对方当面签的购买合同在混乱的口罩市场面前也变得难以履行。人们都在高价疯抢原材料和设备。
在陈龙看来,当时的投资颇有盲目性,但一旦踏入市场很难刹住车,“就跟陷阱一样的,一步步地套进去。”
起初,朱永胜觉得疫情持续时间未知,建厂投资过大,卖设备更加稳妥。眼看第二波口罩高峰随着国外疫情到来,朱永胜也动了心,“那时候人心散,看见人家这个也挣钱那个也挣钱,这个也想干那个也想干。”他叫上一个相熟的朋友,朋友又叫朋友,5个人合伙做口罩生意。3月24日,公司注册成立。
朱永胜在团队里负责采购设备和原材料。他带着女婿去了东莞,发现东莞也在某种程度上重复着源潭镇的故事——做插头的、做电线的,只要有点做机械的基础,都转去生产口罩机,很多厂子花钱买图纸生产。
朱永胜花费将近40万元买了一台一次性平面口罩机,15台点焊机被大货车连夜拉回了源潭,放在临时租用的厂房里。朱永胜所在的车间有5条一次性民用口罩生产线,分别归属三家公司管理。
商人们懂得合作共赢的道理:常常有人要到镇上考察供应商的口罩生产能力,将几家厂家的生产线安置在一个车间,既方便信息共享,又能给前来考察的人留下好印象。若同一个车间有厂家拿到的订单量高,其他厂家也能分一杯羹,大家同时生产,以确保能及时供应庞大的订单量。
相比其他老板,59岁的朱永胜更加谨慎,去东莞购买机器时,朱永胜要亲自试过才放心。
机器维修的成本昂贵,请工人维修一次少则上千元,多的要花费5000元。朱永胜懂得如何为自己省去不必要的成本:他在网上搜索卖点耳机的厂家,与对方互加微信。常州生产的点焊机技术更好,工人脚踩不费力,朱永胜将在那里进购的机器图片发给加了微信的厂家,促进其改进机器。他因此获得免费请教的机会,自己的机器坏了,就给对方发视频询问。
走向平稳
尽管市场充满风险,源潭镇的商人们仍旧靠车轮和嘴巴渐渐摸索出一条清晰的口罩行业转型之路——购买设备要去东莞和常州,东莞机器做出来的口罩规整漂亮,常州的机器产片率更高,江苏扬中是“熔喷布之乡”,口罩绳一个主要产地则在浙江温州。
小镇蓬勃的口罩生意也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人来这里寻找商机。孙同举在上海一家百世快递营业点做代理,正月中旬,一位在源潭、青草镇跑货拉拉的朋友让他过去帮忙,顺便考察口罩市场,孙同举借此参与了这场角逐。
起初,他们借着运输口罩的机会和厂家对接,提出帮厂家出售口罩,但当时口罩热销,没有厂家愿意找他们代销,第一次尝试很快失败。后来,孙同举从朋友那里得知常州盛产熔喷布,他们又开着货车去常州考察熔喷布市场。
一开始,他们负责将客户的熔喷布送往指定的口罩生产商,慢慢又变成熔喷布中间售卖商。前期跑运输的经验为他们顺利搭建起买卖熔喷布的供需链条,卖出去的第一批布就赚了三四万元。
从4月初进入口罩行业起,他们每日在常州与潜山、桐城等地往返,成为原材料产地、口罩生产地输送网络上的一环。
来源潭镇口罩市场找出路的还有本来从事舞蹈培训行业的伍和敬。伍和敬的培训机构在浙江湖州开有十几家分店。疫情期间,春季的培训课程向后延迟,门店停业4个月,还要负担人力和房租成本,亏损了七八十万元。他跟着做口罩绳生意的岳父来这里跑市场,租了一家小吃店卖口罩绳。后来,妻子和儿子也跟来了,一家人租住在一个月2000多元的房子里。
在源潭镇街上,很多卖口罩绳的商人来自同一个地方:浙江温州麻步镇。本来,这个镇有制作口罩绳所需的一种原材料锦纶,随着口罩绳收购商的到访,镇上的居民意识到卖口罩绳有利可图,同源潭镇一样迅速转型。
47岁的郑可武在麻步镇从事纺纱业,他在2月底购进两台生产口罩绳的设备,那时口罩绳不愁卖,两台机器一天生产的200公斤绳子很快被买走,“整夜都有人在路上收。”除了供应安徽省,他们生产的口罩绳也销往湖北、河南、江苏等省份。
口罩绳从4月中旬开始难销,为了寻找销路,镇上的口罩绳生产厂家纷纷到外地跑生意。郑可武和姑父3月中旬到青草镇卖口罩绳,4月中旬到达源潭镇时,口罩绳还都抢着要。
郑可武的厂子一天最多向源潭镇和青草镇供应四五吨口罩绳。自家的十几台机器生产不了这么多,一小部分还要从别的厂家购买。每天下午五六点,一辆货车会从麻步镇上他的工厂准时发车,于第二日早上抵达两镇门店,运来的口罩绳一天内就售空,一吨能挣四五千元。
然而好景不长,源潭镇的口罩市场历经过国外疫情带来的短暂高潮,也很快冷静、走向平稳。
新的商机
陈龙后来意识到,自己能在小镇的转型潮中不赔钱,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转型时间早。人们总结源潭镇几个月以来的口罩生意,发现较早转型生产一次性平面口罩的都赚了钱,投资KN95口罩生产的则多数赔本。
相比一次性平面口罩,KN95口罩利润可观,但资金投入大。3月中旬, KN95口罩销量因国外疫情猛增,尝到了甜头,陈龙又花费170多万元购进一台KN95口罩半自动机器,5天时间就回了本。他们立即预定第二台机器,新机器到家调试了3天,刚投入生产,KN95口罩就无人问津了。
不仅KN95口罩,一次性平面口罩的销售数量也在4月中下旬锐减。原本混乱无序的口罩市场进一步规范。
4月25日,商务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防疫物资出口质量监管的公告》,公告规定了取得国外标准认证或注册的非医用口罩生产企业清单。不在名单内的非医用口罩出口企业报关时须提交电子或书面的出口方和进口方共同声明。
徐四七告诉记者,虽然公告规定不在该名单内的企业也可通过提交共同声明申报出口,但未取得国外标准认证的口罩在国外市场很难获得认可。徐四七本有一批4万片口罩要发往美国,因为拿不到国外认证而滞销,“客户也不敢收。”
“现在就是停工待产,接不到订单就不敢生产。”陈龙4月中旬囤积下来的700多万片口罩也滞销了,一个月时间,利润从1.05元降到0.95元、0.75元、0.55元。
瞬息万变的市场挑拨着商人们的神经。口罩价格降到0.95元时,价格曾有短暂的反弹,陈龙决定继续观望,结果一直没等来市场回春。
随着市场门槛的提高,行业内的规范也在逐步建立。熔喷布极度抢手时,“只要是白的”就可以。陈龙和合伙人一次性购入11台生产熔喷布的机器,本想先供应自家厂子,再销售给其他厂家,没生产几天,市场对熔喷布的过滤率要求在90以上,陈龙购买的机器生产不出来符合级别的熔喷布,最终成为废铁。
但是,陈龙也迅速发现了新的商机——以前熔喷布不讲究级别,镇上连检测的地方都没有。听到“熔喷布必须要达到级别”的消息,陈龙立即从湖南进购一台检测设备,检测一次500元,价值30多万元的设备很快回了本。
尽管不断试图寻找新的商机,陈龙不得不面对口罩市场已从卖家市场转变为买家市场的现实。5月27日,陈龙以一片0.25元的价格卖出去400万片口罩,一片口罩成本0.3元,滞销了一个多月的口罩最终还是赔本卖了。
每个环节的利润都在压缩。工人焊一片口罩的工资从0.12元逐渐降到0.1元、0.08元,到5月底直接降到0.05元。原材料价格猛降,郑可武的口罩绳机器5月初就停止了生产,他开始清库存,每吨2.5万元的口罩绳降价到2.3万元还没人要。郑可武本来住在镇上164元一晚的宾馆,住了20天就搬到了店面打地铺,“消费太高不行,现在不赚钱了。”
热闹了两个月的小镇逐渐安静。路旁的店面只有下午才能看见卖口罩绳的商人,客运中心站门外停着等待运输单的货车,有人在厂房外贴上了口罩厂转让和清仓处理口罩的广告。
3月中旬,国内疫情持续好转,镇上的刷厂开始陆续复工。眼见口罩行业不景气,有的厂决定将口罩机低价出售,恢复刷子的老本行,还有人一边忙刷子生意,一边继续找外贸订单。
陈龙的刷厂到现在还没复工。疫情前,一片口罩利润0.01元,只要利润大于0.01元,他就打算继续干。陈龙觉得,要打破当前的局面,必须跨越中间收购商,“浙江(人)在这边收购压我们的价格,我们就想成立我们自己的公司。”
5月21日,陈龙与11个股东共同参股的中皖国际防护用品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注册成立。约5米长的两块广告牌被立在酒店和到达小镇时必经的入口位置,夜晚也显示着灯光,有需求者可通过牌上的二维码进入信息共享群,在有着300多人的口罩产业信息群里,常常有人低价出售口罩、收购熔喷布、寻找包装工。
“我们是整合资源的平台公司,为厂家找商家,为商家找厂家。”陈龙希望公司的成立能帮助他走出困境,但合作不易,3个在外找订单的股东一直没传回好消息。陈龙心里明白,市场不可能再恢复到二三月份时,“那个时候属于暴利,不正常。”
朱永胜觉得销售口罩的利润越来越低,在维持家具厂运转的同时,开始忙活起刷业。经过一个做家具朋友的推荐,他拿到了第一笔机械扫灰刷的加工单。
徐四七所在的门帘厂也恢复了生产,但他还得继续为口罩奔走。购买设备和原材料的3个厂家都不退款,他一边打官司,一边继续为口罩厂跑订单,以尽量减少前期的投资损失。
5月27日,他开车十几个小时去往湖南长沙,和当地一家商务部认可有国外认证资格的企业达成合作,为其供应口罩。5月28日,车间重新响起了“嗒嗒嗒”声。
徐四七与浙江义乌一家外贸公司商定,先生产30万片口罩,若对方对产品满意,可以长期合作。机器运转了一天一夜,徐四七一大早带着30万片口罩前往义乌。他给对方一片口罩0.8元的价格,谈了两天最后也没谈妥——前来争抢出口单的不止一家,订单最终被开价更低的生产商抢走了。
徐四七感慨生意难做,“现在就全靠自己能力去自救了,你想等市场来找你是不可能的。”10天时间,他跑了3个省,寻找出口订单。去江西萍乡前,徐四七和对方谈好一片KN95口罩价格0.95元,结果对方见了面就变卦了,说只能0.45元一片,“我连本都不够。”徐四七又去江苏常州参加全球防疫物资交易展会,发现那里全是卖家,没有买家。
徐四七仍抱有期望。欧盟对于防护类口罩规定分类为: FFP1(防护等级为80%)、FFP2(防护等级为94%)和FFP3(防护等级为99%)。一位西班牙客户向徐四七预定了几十万片FFP2等级的N95口罩,但同徐四七合作的具有国外认证资格的企业只有FFP1等级防护口罩的出口权,该企业对他说,FFP2等级防护口罩出口权会尽快审批下来,这让徐四七觉得,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希望好消息能尽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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