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逾千年北齐壁画藏着多少独特文化元素？

山西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已开馆一年有余，作为中国首座建设于壁画墓葬原址上的专题博物馆，馆内陈列着徐显秀墓、九原岗墓、太原娄睿墓等众多北朝时期墓葬壁画。其中，作为馆中的“镇馆之宝”，徐显秀墓壁画被原址地下保护，壁画上的《宴饮图》《狩猎图》等内容，充满着浓浓的西域元素。

这幅1400年前的北齐壁画上，究竟藏着多少独特文化元素？为何要在墓葬原址建设一座博物馆？徐显秀墓壁画为何能成为“镇馆之宝”？其蕴藏着怎样特殊的文化价值？太原市文物保护研究院北齐壁画博物馆馆长王江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对此予以解读。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北齐壁画博物馆是在徐显秀墓原址建设的专题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徐显秀墓壁画有何特殊的文化价值？

王江：徐显秀墓壁画的文化价值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它是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南北朝大型墓葬壁画，其壁画内容构成了完整的北齐达官显贵宴飨、鞍马备车及仪卫仪仗出行图集，且又巧妙分割成多个内容结构空间。墓葬壁画内容完整，色彩艳丽，线条简洁生动，人物更是栩栩如生，展现了当时高超的绘画技艺及艺术境界。正如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郑岩所言，北齐时期是汉代之后中国墓葬壁画的第二个繁荣期，徐显秀墓壁画代表了“汉唐之间墓葬彩绘壁画发展的最高水平”，堪称隋唐绘画艺术辉煌的先声。

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徐显秀墓中的《鞍马出行图》。(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 供图)

其二，它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为研究中国北朝晚期以及隋唐时期的葬俗、葬制、墓室壁画的规制和题材等提供了珍贵的图像资料。通过壁画中人物的衣饰、车饰、马具等细节，可以深入了解当时贵族的生活、礼仪制度以及社会风俗习惯。同时，也为研究北齐时期外来文化的吸收、多元文化的交融提供了直接证据，对了解中国绘画史上北齐时期墓室壁画绘制的技法、绘画艺术水平有着独特意义。

中新社记者：徐显秀墓是如何被发现的？为何要在墓葬原址建设一座博物馆？

王江：2000年12月初，太原市迎泽区郝庄乡王家峰村的村民在巡查时，发现当地被称为“王墓坡”的高大土冢西侧有新土和盗洞。村委会得知情况后，立即报告给文物部门。考古人员现场勘察后认定，此古墓时代当属北齐时期，并且有大规模壁画存在。报请中国国家文物局批准后，由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王家峰北朝壁画墓考古队实施发掘。考古发掘至墓室后，通过遗存的墓志内容最终证实，此墓主人为北齐太尉、武安王徐显秀。

从遗址保护方面来看，在墓葬原址上建设博物馆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文物完整性和出土时的状态，减少文物在搬运过程中可能遭受的人为破坏和意外损失。同时，也为出土壁画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保存环境，通过专业的温湿度控制、光照调节和防震设施，可有效防止文物因环境变化而受到损坏。通过引入预防性保护，时时监测和掌握文物出现的各种问题并加以解决，可形成更加科学的保护体系。

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全貌。(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 供图)

从学术研究方面来说，在原址上建设博物馆能够最大程度保留墓葬信息，包括墓葬的结构、布局等。结合文物赋存地，能够真实地反映历史信息，还原历史面貌，更好地研究北齐时期的丧葬习俗、社会制度、文化艺术等内容。

从遗址展示方面考虑，游客可通过科学保护下的实地参观，直观地感受古代历史的魅力，向公众普及考古学、历史学、文物保护等知识，更好地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中新社记者：徐显秀墓的壁画呈现哪些多元文化互动元素？体现当时怎样的文化背景？

王江：北齐时期拥有独特的文化背景，汉族士大夫与鲜卑贵族共同参与政治，使得两种文化相互交融、相互影响，形成了独特的胡汉融合文化风貌。同时，晋阳作为霸府别都，其经济发展一直受到东魏、北齐的重视与优待，完善了以晋阳为中心通往中原各地的交通路线和连接中亚的商贾之路，使晋阳成为中外商贸往来与融合之城。

在徐显秀墓的壁画之中，北齐时期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融合的元素丰富且多元。

在绘画艺术方面，徐显秀墓壁画在人物面部所运用的凹凸晕染手法，为西域盛行的人物画晕染技巧，其借助在内外眼窝、嘴角、颈项等凹陷之处，运用淡朱砂色来进行退晕处理，塑造出立体之感。

在图饰方面，北壁墓主人两旁的侍女衣裙上饰有连珠对兽纹和连珠花草纹，东壁牛车后的侍女衣裙上以及西壁马鞍上，皆饰有人物头像连珠纹。连珠纹的样式并非中国传统所固有，而源于波斯或者中亚地区，表明连珠纹在北齐时期已被接纳并融入生活。

在人物形象方面，东壁有一人立于牛身旁，头转向后方，他头戴毡帽，高鼻深目，留有络腮胡，这是典型的粟特人形象。当时胡人活跃于晋阳地区，从事不同职业，多座墓葬中也可见胡人牵驼、驭车、奏乐等形象。而壁画中女性形象的发式也颇具异域特性，其东壁牛车后有两位侍女所梳的卷披发，额前的长发从中间分开，呈卷曲形态，把两股头发交辫后束于脑后并结成一个发髻。这种发型在其他墓葬中多见于胡人俑，有学者推断其应当与粟特人存在关联。

在音乐艺术领域，北齐宫廷乐分为雅乐与杂乐，二者均带有龟兹乐的痕迹。据《隋书·音乐志》记载：“至隋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由此可知，北齐时期不但对龟兹乐颇为喜爱，还对其进行创新改造形成了“齐朝龟兹”，齐后主也曾用胡琵琶作“无愁曲”。而北壁《宴饮图》东西两侧绘制了曲项琵琶、五弦琵琶、竖箜篌、笙、横笛和铙钹等演奏乐器，其中曲项琵琶、五弦琵琶、竖箜篌均源自西域，竖箜篌的立抱弹奏姿态以及胡琵琶的横握弹拨方式，也都是西域特有的、便于在行走或马上进行弹奏的演奏形式。

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徐显秀墓中的《宴饮图》。(太原北齐壁画博物馆 供图)

总之，通过徐显秀墓壁画可看到北齐生活艺术与西域地区存在诸多对应关系，而这恰恰是多元文化交流互动的直观展现。

中新社记者：北齐壁画博物馆是中国首座建设于壁画墓葬原址上的专题博物馆，这对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壁画保护与研究有何借鉴意义？

王江：从遗址保护方面来说，北齐壁画博物馆建设了预防性保护体系，形成监测、调控、预警于一体的科学保护系统，利用物联网技术不断监测文物赋存环境变化情况。工作人员可及时了解墓葬湿温度、土壤含水率以及土体变形、环境气体和光照度等情况，做出相应的环境调控或保护等措施。

从遗址展示方面来看，北齐壁画博物馆也在不断平衡文物保护与展示利用关系。为弥补观众不能亲眼目睹墓室壁画的缺憾，馆内采用VR、折屏等数字科技手段，将虚拟和现实结合，把墓葬壁画的原真性呈现于观众，展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北齐壁画博物馆探索的一系列保护措施，为壁画保护与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和大量的数据支撑，不仅为中国其他地区建设原址博物馆提供了可能性，也为世界范围内同类型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参考和借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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