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回到北京,司机师傅那“好嘞,您坐稳,咱开动了”的俏皮话刚出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全都回来了。
沿着中关村北大街从北大一路散步至清华,再从五道口转到创业大街。很神奇,即便你不知道身置何处,随处听到关于大模型的闲聊,可能也会让你有些关于北京知识分子的顿悟。
【资料图】
更不用说那些类似于“北大科技园”“清华XX广场”的标牌,都在告诉你,这里是中国学术力量的源头,也是与硅谷接轨的中国最近坐标。
如果你对生长于中国互联网的科技产业不甚了解,那么你可能也不清楚,至少在北京,2016年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互联网创业退潮期。
但同年,伴随着中关村咖啡馆数量急剧减少的,却是新一轮更加疯狂的科技创业浪潮。
2016年,至少绝大部分人还不了解人工智能。
那时候,人工智能四小龙还是蝌蚪,“商汤们”还能在讲台上说点儿干货而不是煽情;在创业大街、西二旗或望京SOHO,面对镜头,科学家们局促、谦虚又带点洋洋得意,却让资本与媒体欲罢不能、赞誉有加;而关于硅谷的一切,开始加速出现在中国互联网头版头条。谷歌、苹果与马斯克就是最好的创业榜样。
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你总能在很多归国科技创业者身上,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闪闪发光的东西。现在想想,那大概是视野被打开的开端。
是的,作为科技作者,这是我最熟悉也最热爱的北京。
2016年之后,大大小小的创业路演与活动上,“人工智能”是一个绝对让人肃然起敬的词汇,而它延伸出的,包括安防(智慧城市)、机器人、智慧零售、AI医疗、工业互联网、自动驾驶等领域,喷涌出大量创业公司。
而慷慨的钱袋子则如涨潮期的浪头,一波又一波打得人措手不及。
……
规整肃穆,红墙绿瓦。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里,穿着T恤和裤衩,蹬着凉拖的男程序员慢悠悠地来回溜达,是我对这座学术型科技之城的具象化理解。
因此,有时候你觉得一个看起来如此“方正”的城市,却能容纳关于前沿科技一方天地,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一切却也在情理之中。
但后来,不少人慢慢发现,“科技”这层被认为是企业金钟罩的外衣,大多只能勉强罩住以清华为核心向外扩散方圆几百公里的大地。
人工智能等技术,开始荒腔走板的征兆,是2019年“无法落地”的批判与“曲终人散”的现实。
而生长于互联网的算法,如果无法找到这片乡土之地的切口,也就没能避免与2016年退潮同样的命运。
有人后来开玩笑说,所有人工智能企业,最像硅谷的那一刻,只有成立第一年的时候。而科技企业营造出的轻松与愉悦,可能只是未遭社会毒打的样子。
有时候觉得唏嘘,还记得工业互联网、智慧医疗、元宇宙、Web3这些曾经大火的概念吗?
每一个都曾作为“革命”被大肆鼓吹,但灿烂过那么一瞬,便被后继“新词”取代。
但人工智能创业变荒诞的高潮期,则是在大模型呈现燎原之势以后。
如果说3年前,那位名震产业的国外大厂高管博士攒的路演活动上,如此多清华北大斯坦福的学子在台上侃侃而言,让人置身其中,能生出一些“他们都可以改变世界”的错觉;那么我上周再翻看2023年春季路演活动的项目,就不得不反思过去的一切:很多项目的配置几乎从未改变:
几个名校毕业生,一个大模型(以前是人工智能,现在换成大模型了)内核,一个类似于SaaS的商业模式。
几年前是怀疑,那么现在,便是笃定的质疑。
去年,有位投资人扔给我这位科学家的演讲,给出“非蠢即坏”的尖锐评价。而一位北京产业人士则是笑着摇摇头,一语道破天机:几年过去,这已经演变为“大型技术定向相亲会”。
一边只要攒人攒局,另一边是找到能让自己下一轮退出的接盘侠。两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而受到伤害的,从来只有小人物而已。
真正的现实是,在“人工智能”被淡忘而“大模型”未出现的过渡期里,一些工厂主非常真诚地坦言的确没用上;而更多宣扬过5G与人工智能的大型工厂,则悄无声息地取下了标签。
事实上,曾被批判没有落地能力的人工智能,倒是在“AI诈骗”与“房地产人脸识别老客户”等应用上“居功甚伟”,不少普通人都在这上面吃过亏。
那么,如今成了北京中关村咖啡馆热门话题,正在通往各地产业园的“大模型”符号化运动,让人疑虑的是,从社会意义上讲,它们究竟能够造福谁?
从商业利益上讲,它又能造福谁?
当然,我质疑的从不是人工智能。
事实上,人工智能技术的确是我们真正与世界先进水平接轨的一道门缝,让我们在有生之年,窥视到最聪明最性感的大脑,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在科技产业上并不逊色的潜力。
此外,不乏大量科技领域的有识之士散发的“向上的气”,影响了中国新一批青少年前赴后继投入到科技产业。
这条极为漫长的路,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但很奇怪,就是我们在学习和模仿中,总是容易荒腔走板;而一波又一波新技术,也总是像悬浮的一团气,在大城市上空凝而不散。
与苏沪接轨
事实上,2022年搬到苏州后,很长时间都感觉不适应。
如果说北京处处弥漫着效率至上,软件主导的产业像是拿鞭子,随时在后面抽打我们;那么苏州至少要慢个一拍半。在上海周围,还留存着一种由工业主导的生产秩序感。
外资巨头们与他们的工厂遍布江沪,打工人多少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些周末时间(至少跟北京比);而早7晚5的生产工人作息,是“江苏没有夜生活”的产业属性,也映射出中国历史对勤劳致富的传统定义。
有段时间,媒体总说“年轻人不愿进厂”,而专家则总在呼吁进厂。但如果你在苏锡常真正走一圈,就会深刻体会到,如果换是你,绝不可能愿意进厂;站在一线城市讲堂的“专家”们,也就是被拉来畅谈一下未来,一天半周后,就会迅速钻回自己的袖珍宝塔里。
而大片工厂与荒草丛生的待建厂区,在大部分时间路上见不到什么人。无聊且重复的流水线工种,以及如今不太景气的接单行情,都呈现出一种几乎与世界隔绝的静谧与沉重。
而那些被媒体吹上天的“A产业与B产业在苏州、常州或无锡的土地上火了”,仅仅是这里科技企业生命最灿烂的一瞬。低调、沉默、无聊透顶以及为生存挣扎才是常态。
有时候你会有种错觉,这里如同“断网”一般,网上很多热闹与这里接不了轨。当然,与此对应,传统意义上最顶尖的研发与最活跃的思维,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以想像,如果是多年前,媒体会批评这片土地不与时俱进;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前年,当互联网进入下行期,苏沪一套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反而被翻了出来,成为一件被歌颂的事情。
“人工智能”,其实早就在这片土地被优待。
记得上海从2018年开始,各种人工智能大会与论坛目不暇接,不停引入AI独角兽来补足短板。
但这最终到底是作为资本运作对象更多,还是应用更多,还需自行判断。
此外,周边各城市以及许多产业园纷纷把“自动驾驶”“人工智能”甚至是“元宇宙”的头衔安在自己的头上,终于让传统工业城市们覆上了一层迷离的霓虹。
但让人哭笑不得,“元宇宙工业城市”的名头刚被某市争取到,元宇宙就已经不火了;而当地人工智能技术大会的许多内容,四五年前在北京就被重复讲述。
你必须承认,人工智能作为一种科普符号,它下沉成功了;但作为商业社会的一部分,它仍在艰难前行。
事实上,让工业产业真正接纳生于互联网的新技术,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性价比”,是刻在包括江浙沪在内,所有民营工厂老板骨子里的东西。
因此你会发现,人工智能在过去8年,唯一一个验证可大规模应用、略显有利可图且真正落地的垂直市场,只有“汽车”。
自动驾驶,现在也被称为“高阶辅助驾驶”,作为一项软件技术,无疑与汽车与半导体产业真正建立了正向商业关系,也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关系。
很有趣,来自国内外车厂与科技公司,学术背景截然不同的工程师们,聚集在上海安亭,在这片一点都不像上海style的荒芜之地,合力造自由市场之庞然大物。
但在这个过程里,它们之间既互相吸引,也互相排斥。
我观察的是,半导体人与汽车人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但同时又怀有浓重的危机感。
比起以“开源”与“包容”为底色的计算机世界,他们既唯恐被时代抛下,却常常又以产业墙为盾做足防御。
记得有次在上海张江的半导体活动,一位老半导体人直接怒斥“某某大厂基金”算什么产业资本;而对比那些出身正统的XX微电子企业,被资本追捧、从AI涉足到半导体的公司,的确更喜欢出风头。
2016~2017年,最先触达自动驾驶的主机厂与Tier1来自江浙沪。他们积极接触与投资自动驾驶企业,闭门会里也对特斯拉敬畏不已,对“全自动驾驶”不明觉厉。
但他们大多写在PR稿里的动作,与现实毫无关系。而最先做好自动驾驶前装的,还是出身于互联网与消费电子的“屌丝”们。
高阶辅助驾驶自 2021 年才算真正有了起色。于是,更多人意识到了“深度学习”在车上的重要性,而这些技术高手,却更多聚集于有互联网深厚基础的北京。
我熟悉的自动驾驶公司,没有一家不是北京上海两地设立研发中心,而北京侧重于更多未来的事情。
比起那么多纯 AI 公司,汽车与人工智能的融合终于形成了一种正向流动。但至于算法到底给汽车带来多少增益,或者哪边的主导权更多,决定了一家企业的风格与未来命运。
但显然,天平没有向算法倾斜。
有人说,我所看到的更多跟软硬件产业特质相关。但你必须承认,不同产业集群的属性与历史,塑造了所在城市的一部分“性格”。
双方绝对不是互斥关系,但只有少数科技公司证明了这件事情。
小人物的命运
在互联网产业不断震荡的过程里,深度学习人才开始饱和与外溢,一部分从大厂流向各种各样的硬件与自动驾驶公司。有人从北京流向江浙沪,也有人从上海逃回北京。
从我的视角来看,很有趣,互联网与汽车共同孵化出的市场,在“卷的世界”实则达成了地域大一统:反正哪里都是加不完的班,交付不了的项目。
事实上,当L4自动驾驶赛道肉眼可见干瘪下去,我曾以为工程师们会迅速掉头流向L2++企业等更加能落地的公司,但判断出现了些许失误——或许,不是所有人都有逃离安逸的勇气;计算机天才们,也许自始至终只愿呆在一小方天地。
在拜访过很多企业后,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无论上海还是北京,服务于车厂的L2+公司办公室拥挤、杂乱,键盘声与走动声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不是你卷就是我亡”的麻木感。迫于交付压力,他们加班强度真的不亚于BAT;而L4公司氛围的确相对轻松。但在这个资本培育出的温室里,让人不清楚这种轻松能延续至何时。
事实是,过去两年时间里,有人着眼于当下,从汽车产业卷的状态抽离出来回到L4,觉得工作轻松、保命要紧;但也有人出于对L4无人驾驶未来命运的担忧,毅然跳槽至华为、蔚小理以及诸多L2+公司,却又被各种混乱的管理与脏活累活牢牢困住。
有位95后工程师说自己在某外资大厂实习每天朝九晚五,感觉明年就会马上被产业干掉,因此决定去L2+创业公司历练。
“在中国,做技术不卷不知道自己竞争力还能保持多久。而卷了,有大厂和项目背书,可能在人才市场的价值更高一点儿。”
我对此表示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这类创业公司能否等到黎明。
只不过,在中国社会,当“卷”是一个人对自我的要求,那么可能就不算是一件坏事儿;
而所有企业内暂时的轻松与安逸,都需要引起必要的警惕,因为这可能只是小人物们的噩梦前夜。
当然,我指的是国内普通人,不指代少数可以抽身而退的人。
写在最后
我很喜欢跟技术人交流,每个人的有趣各不相同,身上总会带点儿世俗觉得很怪的气质(当然他们自己坚决否认)。
有人为了捋清一件小事的逻辑,可以画出一整个黑板的思维导图;有人也会在被请教技术时,骄傲且轻蔑地飘出一句:我不是都讲过吗?这还不懂?
很明显,很多人的语言体系,难与这个更爱丝滑话术的社会对齐;而没有遭受社会毒打的样子,或许才是硅谷style的真正代名词。只不过,每个人,终究都会变成产业历史长河里的流星与沙粒罢了。
对于“很多技术在学术层时,就被截胡和利用,被包装为一个巨大火球越滚越大”的现象,我很早就听过一个听起来不可理喻,但却非常现实的论断:
很多人一开始就是奔着做不成的科技项目去的。真正的商业世界就是这样,做成也能赚钱,做不成也能赚钱,技术有时候只是一层伪装,最终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接受这种现实,但绝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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